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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/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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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馬古道的終點,在牧民的灶臺上
發(fā)布時間:
2020-05-29 11:29
來源:
在青海我問了很多人,在哪里可以看到最原始的牧區(qū)茶生活。他們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,首先是遲疑,進而反問道:“我們牧區(qū)有茶生活嗎?”
我說:“就是他們那種熬磚茶的日常生活。”
然后當?shù)厝撕孟裢蝗婚g明白了一樣說:“哦,你說的是熬茶啊!”
青海少數(shù)民族同胞把熬茶的那個熬字說成了nāo,漢族人進來看看,發(fā)現(xiàn)那種磚茶粗枝大葉的,然后就將其理解成了不好的茶。在青海牧區(qū),我喜歡逛他們的商店,乃至生活用品超市。當發(fā)現(xiàn)磚茶和油鹽醬醋放在一起的時候,這大概就不需要多說了。茶在這里,確實是一個生活必需品。
從多巴到湟源,從湟源到日月鄉(xiāng),一路上忙著采訪拍攝收集素材,餓了就在路邊攤吃個面片或是手抓,連續(xù)兩天下來,身體就有點不適了。過日月山,部分地區(qū)海拔較高,我以為是高原反應。但事實上,和海拔的關系很小,此前我在四川甘孜阿壩也待過,并沒有什么異常。想來想去,有可能是連日來的飲食造成的。所以,我在酒店里趕緊找了茶,煮得濃濃的,喝了幾杯。閉目養(yǎng)神了一會兒,總算是好多了。
在路邊攤吃飯,其實也有茶水供應,磚茶加了鹽熬出來的,不過我經常喝到的茶水都已經很淡了。青??拷1焙D弦粠?,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(qū),有藏族、蒙古族、回族、漢族等?;刈宀蛷d的茶飲喜歡在熬好的磚茶里加紅棗,口味偏甜;藏族和蒙古族喜歡加鹽,口味偏咸;最不講究的就是漢族餐廳,以川菜館為最,有些餐前茶直接是國外進口那種香得頭暈的紅碎茶。那成本低,操作簡單,漢族人生活在這里,沒有太多禁忌要遵循,生活過得很沒有儀式感。
不過獨自深入藏區(qū),還是有諸多不便,交通問題很好解決,但是語言問題很難。從湟源到剛察,過青海湖,沿途都是廣袤的牧區(qū)。海拔較低的地方,養(yǎng)著羊和黃牛,海拔較高的地方就只能養(yǎng)牦牛了。海北牧區(qū)已經劃分了草場,讓牧民定居下來了,結束了游牧狀態(tài),變成了畜牧。海拔在3500左右,雪山下草場連接到天際。
在茶馬互市的年代,這里是上好的養(yǎng)馬場,西寧衛(wèi)持有16面金牌信符,每年納馬3000匹。高原馬在耐力上有優(yōu)勢,一旦到了低海拔地區(qū),跑起來疾馳如飛。去年在山丹馬場,老軍工給我講起,深圳一家馬術機構將自己的馬用大車拉到山丹,放到草原上跑得腿軟。它們圈養(yǎng)在城市里,每天圍著跑馬場轉圈圈,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。
當然,城市馬場和牧區(qū)馬還是有用途上的差別。草原牧人家為了方便自己放牧和代步,會把跑馬訓練成走馬。走馬的速度并不慢,四個蹄子高頻運動,馱著人,平穩(wěn)快速的移動。通過這樣的馴化,收斂馬的烈性。我們現(xiàn)在在很多景區(qū)看到那種騎上去拍照的馬幾乎都是走馬。
明清時期,朝廷設有茶馬御史一職,這個職位專業(yè)性很強,既要懂馬,又要懂茶。管理茶馬之事,相當于是在具體落實民族政策,馬出了狀況兵部會追責,是重罪,茶出了狀況納馬民族區(qū)會鬧事,危及社稷也是重罪。茶馬御史,是集民貿、外交、軍備為一體的復合型崗位。
就茶馬互市的規(guī)模而言,西北是絕對的主陣地,明朝41面金牌信符,河州衛(wèi)加西寧衛(wèi)就占了37面。圍繞祁連山脈附近,水草豐美,牛肥馬壯。難怪自古以來,最彪悍的文明都會從這一帶被孵化出來。中華文明中的血性,就是沿著黃河俯沖而下的。
如今的曠野,那些歷史的陳年往事早已隨草原上的風四散了。牧區(qū)不再把戰(zhàn)馬作為主要的豢養(yǎng)對象了,茶以很便宜的價格,就在自己牧場最近的商店就能買得到。大片大片的草原上,綿羊牦牛成群結隊的在山坡上啃著草。前不久,下了一場雪,草場上濕漉漉的。青海并不缺水,中國主要幾個江河的源頭都在這里,通往牧民家的水泥路每一年都要重新修筑,因為凍土層經過一冬一夏,總會把路面攪得七零八碎的。高寒地帶草原上的草,淺淺的一層像地毯一樣鋪在藍天白云下,牧草和茶一樣,處于高寒地帶,雖然長勢不佳但內質豐富。一到海北藏族牧區(qū),雪山下,牧民的家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。
在牧區(qū)草原,往往是見山跑死馬。遠方,祁連山脈的一座雪峰我們圍著它跑了一上午,直到快到它腳下時,我們進到了牧民的家里。牧民的家距公路還有一段距離,我們沿著草場上兩道淺淺的車轍走過去。磚瓦平房前用圍欄構造了一個院子,門沒鎖,進去是兩只兇猛的藏獒狂吠撲來,緊接著又被它脖子上栓著的鐵鏈給拽了回去。主人家被驚擾了,出門來,問了好。
牧區(qū)的女人一般就留守在家里,帶孩子,擠羊奶,男的可能去山里放牧去了,當然也不排除躲在哪個角落里喝著小酒。女人懂一點點漢語,但是還達不到溝通的水平。我急中生智,找了一個藏漢翻譯的軟件,靠著軟件和她說清楚了來意。然后,她很善意的把我?guī)нM了她的家。
一進門,就是一個簡單的灶臺,這種灶臺可能是草原特有,很節(jié)能。她們家用的燃料是牲畜的糞便,風干以后,堆在灶臺的一側。乍一看,灶臺上堆著牛羊糞便,感官不那么好,但是草原上的牛羊糞便很干凈,沒有異味。她們家平日里會用磚茶煮奶茶,磚茶就放在牛糞旁邊。每天都煮,日常飲用,消耗量很大。
她們家熬奶茶的方式和塔爾寺很像,就是把水燒開,然后取適量磚茶投進茶壺,最后倒上羊奶熬一會兒,加點鹽就倒在碗里喝了。我和她在交流的間隙,隔壁鄰居留守的女人也聞聲過來了。在草原牧區(qū),平日里很少有陌生人造訪,和她們交流,那種羞澀感貫穿始終。
在語言上交流不暢,我夸她們熬的奶茶好喝,然后她們就半遮著臉笑。草原上風沙大,她們用頭巾遮著臉,只留下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。在室內,升起了火爐,和室外形成了溫差。鄰居家的女人摘下了面紗,高原上特有的膚色,那雙眼睛很大,盯著茶,盯著我,亦或是對著鏡頭都炯炯有神。在她們家里,茶并不醒目,和當?shù)厣痰暌粯?,與油鹽醬醋擺在一起。茶馬互市之所以能成立,其實就是基于草原上這樣的日常。整個茶馬古道,跨越萬里河山,讓歷朝歷代設要塞,派要員,所完成的使命就是把茶葉送往我眼前所見的這個日常。
在牧區(qū),熬奶茶喝,沒有太多的講究,就是身體需要。從南方,千里跋涉而來的那片茶葉,仿佛是自己有一個與雪山草原的約定,把自己生命的終結留在這一片離天最近的凈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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